十
于是这一晚当然还像从前,晴明枕着茨木的手臂睡。
但是这一晚其实不像从前,晴明即使枕着茨木的手臂睡还是睡不着,开始是想到砚箱里的铃铛就觉得心里发苦,后来见了茨木角上的流苏也觉得心里发苦。怎样都睡不着,晴明干脆坐起身来,想出去走走。
他的动作很轻,茨木睡得沉,并没醒。
晴明站在榻榻米边,出神地望了一会儿茨木的睡颜,极轻地叹了口气。
过了凌晨了,庭院里静悄悄的。
晴明走到樱花树下,坐在石案前抽签。
“莫仿飞蛾事,徒然扑夜灯,阴阳自有道,相顺不相违。”
晴明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,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,周身也发凉。
连神明都觉得这感情是飞蛾扑火,所以特意来警告我吗……
“晴明大人?”
一个身影缓缓走来,手里拿着一支翠绿的竹笛。
“大人怎么还不睡?您这样会休息不好的。”
“我睡不着,便起来抽签。我无碍的,倒是你,夜间风冷,你该加件衣服,免得着凉。”
万年竹只是笑,“大人有心事。”
晴明未料他这样讲,脸色一下子变了。
“大人别担心,我没有恶意。今晚真的只是恰巧遇到您……虽然挑了晚间出来,但其实也不怕您知道,我原本是想去竹林看一看的。即便做了您的式神,有时候也会很想念过去住的地方,还希望您能理解。”
这话触动了晴明心里某根弦,“我明白,不会多想,你不用担心。以后想去可以随时去,不必特地选晚上。其实要是你不想做我的式神,也随时可以回竹林,本来也是……他……”
晴明哽住了。
“您想说本来也是茨木童子大人非要叫我做您的式神,是吗?其实不是,做您的式神,我完全是心甘情愿的。”
“心甘情愿就好……”
“能做您的式神是我的荣幸。不过大人,您真的没事吗?我觉得您脸色似乎不太好呢。如果您愿意的话,不妨和我说说,看看我能否为您分忧。”
晴明有些欲言又止,“你说一个人的过去,过去遇到的人和事,真的很重要吗?”
“重要,也不重要。之所以重要,是因为他的过去是您无法改变的,而且正是过去的种种经历才会将他塑造成今天的模样;而之所以不重要,是因为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,未来还有无限种可能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我说的是……他?”
万年竹有些惊讶,“他?我不过是代指,一个泛称罢了。不过……‘他’……啊!莫非您……”
晴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。
万年竹声音很轻,带着了然。“大人要是觉得难过,就去争取吧。就算他喜欢酒吞童子大人……我倒觉得其实也未必是喜欢,或许可能不过是对力量的仰慕呢?再说那些都是过去了,他现在在您身边,您要往好的方面想,不然以后那么些日子,可怎么撑得住呢。”
晴明睁开眼睛,语声里已带了哽咽。
“撑不住了,我现在就撑不住了。我想到他的铃铛看到他的流苏心口就疼,我就不该送他流苏,不,我刚开始就不应该同意带他回来,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。我要去跟酒吞说,让他回去……”
万年竹语带安抚,“大人别这么说。您想让他走只是一时心灰意冷了,要是他真这么走了,您会更难受的。您不是喜欢枕着他的手臂睡吗?相信我,您现在就回去,枕着他的手臂好好休息一晚,到了明天您就舍不得让他走了。”
晴明擦擦眼睛,“我心里难受……睡不着。”
万年竹站起身来,“不然我去叫他吧。您和他把话说开,就肯定能睡着了。”
晴明语气慌乱,“别!”
万年竹重又坐下,“那这样的话,不如我为您吹奏一曲吧。选一曲安神的笛声,大概能平复您的心绪。您设个结界,也不会吵醒他们。但您得答应我,听完这曲就回母屋。”
“我不想回母屋……我现在心里乱得很。我去对屋另收拾一张榻榻米睡吧。”
“您还是回去吧,毕竟茨木童子大人在母屋啊。”
晴明低着头,“我不想枕着他的手臂睡……不想,不想了,至少今晚不想……”
难得见大人流露出脆弱的一面,想来这次是实在难过了。
万年竹想着,终于同意了。
“罢了,既然您坚持,我们就回对屋吧。您设个结界,我为您吹奏一曲,您就能睡个好觉了。”
“有劳了。”
TBC